從貧民窟崛起的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早年以新台幣兩萬元白手起家,半世紀創業過程充滿傳奇,被譽為「台灣壓克力之父」、「全球ABS大王」。儘管擁有巨額財富,許文龍很早就告誡兒子許家彰:「不要期待我留什麼給你;第三代更不能花我一分錢。」
生長在日據時代的許文龍,小時候全家十二口擠在台南貧民區神農街內一處八坪大的房間,幼年困苦環境激發他獨特的賺錢本領,不過,對他而言,釣魚、音樂、繪畫是比吃飯更重要的事。
許文龍在五年前卸下奇美集團董事長職務,交棒給小舅子廖錦祥,沒有讓兒子許家彰接班,不過卻很提拔兄姊們的第二代,例如,奇美食品、奇菱科技董事長宋光夫是他的外甥,奇美博物館館長郭玲玲是他的外甥女。
奇美集團明年即將邁向五十周年之際,高齡八十二歲的許文龍接受本報專訪,興致一來拿起曼陀鈴即席演奏了一首「海角七號」,話匣子一打開更是說不完的快樂哲學。
拉琴釣魚 比吃飯還重要
問:很多人非常羨慕你的生活,退休後的日子和之前有何差別?
答:退休後的生活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我現在很快樂,拉琴、畫畫和釣魚都讓我很快樂。我可以不吃飯,但是,不能不拉琴,不能不釣魚。平時只要天氣好,清晨五點左右,我就出海去釣魚,釣回來的魚還可以分給親朋好友。
晚上睡覺前,我習慣會拉一段琴。此外,畫畫也是很快樂的事,有時候看到美麗的小姐,很想把她畫下來。
問:您對藝術與音樂的喜愛,是否來自父母遺傳?
答:我對藝術的喜愛,可能來自母親的家族。母親盧全雖然沒有讀書,卻很聰明,平時會做鞋子和繡花,此外,母親的兄弟們會做些木雕。
樂觀天性 來自母親恩賜
問:談談從小到大的過程中,父母親對你的影響?
答:父親許樹河是漢文老師,「奇美」兩個字是父親取的。父親曾經替老闆寫了一本有關管理的書「商戰感懷錄」,可惜沒有留下來。小時候家裡很窮,有一天父親突然被公司裁員,回到家裡變得很悲觀、消極、失志。
不過,母親很堅強,一直鼓勵父親要出去找機會,還特地買報紙回來給父親。當時生活重擔全靠母親幫人家洗衣服,還有大姐做裁縫來維持。每次我遇到困難時,母親的觀念對我很有幫助,我的個性樂觀,比較像母親。
音樂傳家 女兒取名琴瑟
問:你對小提琴的喜愛,從小學就開始?是否也讓子女學音樂?
答:國小四年級時,姊姊帶我去看電影,悲傷場面出現舒曼的夢幻曲,我聽了之後非常感動,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音樂?我太愛音樂,因此兩個女兒名字取為一琴、一瑟。不過,學音樂必須靠天分,要成為優秀的音樂家非常不容易,壓力很大也很痛苦。最怕的就是隔壁拉琴的人老是走音,那聽的人就很痛苦了!(大笑)
問:父子是否曾經一起合奏小提琴?
答:有啦,兒子小時候,我們曾一起在家裡拉琴,不過,兒子對音樂的天分不太夠。奇美博物館收藏的名琴,不一定要我兒子來拉,而是要提供給有音樂天分的人,台灣青少年在國際的表現是超水準的。
不留財產 後輩各自努力
問:你不留下財產給子女,這是什麼原因?
答:許多有錢人死後留下大筆財產,會發生糾紛,這些財產不論怎麼分,都不公平,結果親兄弟變仇人。留錢給兒子,只是讓他多娶幾個某(太太),所以,我很早就告訴兒子,不要期待我會留什麼給他,尤其第三代不能花我一分錢,我希望他們靠自己本事賺錢。
問:奇美集團將來是否會由第二代接班?
答:我的兩個女兒遠嫁日本與美國,都沒有在集團內工作,我希望她們離我越遠越好。兒子雖然在新視代擔任總經理,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期待兒子來接班,因為我非常了解,創業必須有些天分,如果沒有先天的才能,做事業是很痛苦的。我最擔心的是,將來第三代跑到集團裡面來。
視如己出 名琴只買不賣
問:奇美博物館收藏這麼多價值連城的名琴,未來還計畫繼續買其他名琴嗎?
答:我希望建立最完整的提琴歷史,當然還要繼續買下去,買琴讓我很快樂。這些琴都是我的「孩子」,將來即使有人出高價,也不可能出賣的。當初我雖以私人名義買下來,不過這些名琴不能私有,私有變成罪惡,目前這些名琴由基金會所擁有,任何人都不能賣。我最擔心,將來孫子輩若賭博輸錢,會把這些名琴賣了。(大笑)
一個人對錢如果沒什麼欲望,實際上這個人的欲望是大到你看不出來,這就是「大欲等於無欲」。很多東西不是有錢就買得到,還必須有內涵,最怕變成「土富」(暴發戶)。
許家屋簷下 人人都是小畫家
許文龍具藝術天分,他的兄弟姊妹也都能畫,台南奇美博物館內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牆上掛滿了許文龍家族畫作。最醒目的一幅油畫是許文龍畫的「琴韻少女」,主角是一位彈琴的金髮碧眼美少女;另一幅一九五○年代作品「憶」,描繪的是森林裡一名長髮飄逸女子,兩幅畫作展現了許文龍的浪漫氣息。
「他們在祈禱,你聽到後面的鐘聲嗎?」許文龍從小喜歡音樂與美術,小學時,日籍老師大友介紹米勒的名畫「晚禱」,那幅畫讓他非常感動,啟發了他一生對繪畫的熱情。光復後,藝術家郭柏川曾在台南免費教授素描,許文龍特別跑去拜師學畫。他說,素描是繪畫的基礎,只要有筆和紙,隨時隨地都可以畫。
奇美博物館館長郭玲玲透露,許文龍事業有成後,主動請老師教授兄弟姊妹們畫畫,並且以獎金鼓勵他們。在博物館的一角,有許文龍的大姐許碧娥的「湖畔風光」、二姊許錦雲的「秋意正濃」、大哥許鴻彬的「風景」、五姊許仙桃的「櫻之戀」等作品,令人驚豔。許文龍退休後,也嘗試雕塑,他希望透過這些雕像,讓年輕的一代了解歷史。
許多來到博物館的訪客看到許文龍年輕時的畫作「憶」,很好奇那位少女是他的夢中情人嗎?許文龍笑說,年輕時忙於創業,初戀情人總是藏在心裡,並未採取行動,直到三十歲才結婚。
許文龍年輕時頗有女人緣,曾是舞林高手,創業初期交際應酬偶爾陪客戶到舞廳去,總是被小姐們包圍。當年他在朋友介紹下認識了在銀行工作的廖秀蘭,結果廖秀蘭對他一見鍾情,主動向媽媽說;「這個我中意。」結婚過了半個世紀,許文龍仍然不忘讚美住在日本的太太「真水!」。
許文龍婚前曾向太太提出兩個要求,第一是學習鋼琴,第二是陪他釣魚。不料,結婚後,廖秀蘭對鋼琴的興趣不大,心想婚都結了,學了幾個月就停了;至於出海釣魚,也只去了兩次,因為「怕曬黑」而作罷。許文龍笑說,「結婚後,太太比較大,我不敢勉強太太。」
免費博物館 一圓兒時夢
館藏豐富且多樣化的奇美博物館,自一九九二年創館迄今,許文龍堅持免費參觀,每年參觀人數逾五十萬人,每天總量控管在三千人內,已成了南台灣的知名景點。許文龍的堅持,不只讓藝術普及化,也圓了兒時蓋一座免費博物館的夢想。
「這博物館裡的動物標本,是亞洲最完整的、北極熊是全世界最大隻,是很不得了的成就,」一聊起奇美博館,年逾八旬的許文龍眼睛為之一亮,「我從小就喜歡大型動物,大自然創造大象、北極熊等巨型動物,真的十分奇妙,學生讀那麼多書,有時根本搞不清楚,還不如看實物標本,馬上就了解。」
奇美博物館佔地約兩千坪,收藏繪畫、雕刻、古文物、樂器、古兵器,以及自然史標本等,平常是全國各地學生戶外教學最佳場所,許文龍說:「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動物,當時日本人在台南設立一個小型博物館,每天學校下課我就到博物館參觀,當下心願就是以後如果我也蓋一座免費博物館該有多好?」
由於博物館維護經費龐大,不少人建議酌收費用,不過,許文龍堅持免費參觀,「你想想看,日據時代所得不高,都可以有免費博物館,現在為何不能做?而且我有能力擔得起這責任!」
館藏畫作中,許文龍最自豪的是梵谷生前最讚佩、由朱利安杜培所畫的「餵食時刻」。他說,梵谷寫信給弟弟西奧.梵谷,多次提及這幅畫,一九九九年荷蘭梵谷美術館舉辦向梵谷致敬紀念展,特別漂洋來台借這幅畫展出,許文龍笑稱:「展場上,他們都會問,這幅畫怎會在台灣?」
除了豐富館藏品,許文龍收藏四百六十支名琴,全世界要研究小提琴的藝術家都得找奇美,他更「一年一借」提供名琴讓優秀台灣子弟練琴。「文化傳承最重要,我希望子孫明瞭,許文龍留下來的是一座博物館!」
採訪後記 享受幸福 錢寧願讓別人賺
台灣的經營之神有兩個不同的典範,石化業向來有「北台塑、南奇美」之喻,王永慶拚命工作,直到壽終正寢前那一刻。而許文龍則是天天釣魚、拉琴、畫畫,充分享受人生。他在年輕時就不斷提醒自己:「賺錢的目的是為了享受幸福」,這樣的境界的確與眾不同。
「如果你自己賺,每天從早忙到晚,可以賺一百萬元;如果請別人賺,只能賺五十萬元。你要選擇哪一個?」自我調侃「天生懶惰」的許文龍說,他一定選擇後者,一邊可以享受人生,還可賺五十萬元,何況聘請兩個人就可以賺一百萬了。
小時候讀書總是全班最後一名的許文龍,長大之後經營企業卻是天賦異秉。他喜歡研究歷史,擅長觀察大趨勢,在幾次經濟環境的逆勢中致富成長。除了賺錢有一套,許文龍也努力為員工帶來幸福。
早年奇美實業率先實施員工入股與周休二日制度,以建立「幸福企業」為最高目標。不過,去年的金融海嘯卻讓奇美集團旗下奇美電子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不得不大幅精簡人事,當時身為集團大家長的許文龍深刻反省檢討,首度向員工們說聲「對不起」。所幸,奇美電子第三季開始轉虧為盈。
五年前許文龍卸下奇美集團董事長職務,目前只擔任奇美文化基金會與奇美醫院董事長,退休後的他非常關心音樂與美術教育。「將來如果我走了,不要為我造墓。」看透生死的許文龍說,「台灣人口密度這麼高,土地都不夠用了,死後最好不要再占一塊地,或許辦一場音樂會就夠了。
(文/奇美集團創辦人~許文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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