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30日 星期五

也談孔孟----從馬總統的讀經競選廣告談起

最近馬總統的「讀經競選廣告」,繼教育部強勢將文化教材列入高中必選之後,再度引爆國內的口舌之爭。雙方愛惡分明,勢同水火,讓我這個科班出身的教師對愛之者有所不滿,對惡之者也不太認同。

馬總統的廣告明顯只是選舉操作,卻不幸地拉了孔孟來陪葬。在選舉的立場識別運作下,已經把「國民黨\熱愛中華文化」、「民進黨\反對中華文化」的符碼深深地印在民眾腦裡,也深深地撕裂了國人的心靈。

選舉是符號的鬥爭,當符號取代實質,一切的事實都將掩藏,只剩下意志的表忠。馬總統推廣讀經,但他知道馬政府上上下下有多少違背孔孟之道的官員人格與施政作為嗎?「小人之過也必文」、「巧言令色,鮮矣仁」的教言,隨隨便便都可以套在某些政府的官員與政策之中。在這樣的現實基礎要推廣讀經,何異於煙花巷內表貞節?誰會信從?在野黨從孔孟思想的歷史實踐中(例如「封建專制的幫兇」)反孔孟,但從國民政府遷台以來,有更多的莘莘學子是因為課堂上老師講授的孔孟之道與現實生活裡的實際情況反差太大,看破了孔孟之道的虛偽性,才成為孔孟的反對者,馬總統你知道嗎?

不只在野黨,網路上也有許多台派人士對孔孟批判甚力,其心思其實很簡單,就是打倒偶像,避免思想定於一尊,護持台灣民主改革以來多元自由的言論、思想環境。立場雖異,但不公平地看待孔孟則如出一轍。坦白說,我熱愛孔孟,但我不認為孔孟之言絕對不可批判。經典的時代性,事實上是涵蓋「延續性」與「侷限性」兩者的,但愛之者往往片面揀選前者、惡之者片面揀選後者,於是紛爭不息。教育部核可的論孟教材其實已經自動刪除了許多不合時代需求的內容,但我上課時依然可以挑出不合時宜之處予以批判(例如:「行仁政」就像一把萬能鑰匙,什麼鎖都打得開......孟子是以解決內政的角度處理複雜、即時的政治、外交、軍事等層面的國家問題),而這無礙於我對孔孟精闢見解的心悅誠服(例如性善論)。思想之廣博,絕非片面地以符號貼標籤就能以偏蓋全的,我對部分台派偏見的不認同,在此。

門徒虛構的偶像並非孔孟的實像,對著偶像吐沫也非智者之所當為。過去中國錯誤地將孔子偏寵成「獨子」,讓一子獨大,諸子遭殃;如今,我們應該還原孔子原本的「諸子」身份:要愛,請在「諸子平等」的立足點中去論去辨、去爭取支持;要惡,也請嚴格地挑出糟粕,痛快合理地批之判之(例如「儒學是毒品,別碰!」)。如此,或許孔孟在眾聲喧嘩之中,將可以得到更正確的認識,以及更合理的評價。

2011年9月13日 星期二

文雅的誤用:解讀「大陸人看台灣-台北 請更善待遊客吧!」一文

上海客郭勇在旺報「大陸人看台灣-台北 請更善待遊客吧!」這一篇投書,透過臉書,我寫下了「這個『讓遊客真正能融入這個城市的生活』的結尾真是笑話!照作者的陳述與要求,改成『讓這個城市真正能融入遊客的生活』才對吧?出國還想要別的城市配合你的作息與需求,那你就別出國!」以及「這個郭勇很文雅地包裝了他的霸道與無知。」兩則留言。今早再度細閱該文,突然有一種看到統派文人(龍應台、陳文茜之流)慣有的文章風格之感。那種風格,就是以流利之筆寫看似有理之文,其實根本狗屁不通。不是說他文章裡毫無可取之處(例如「捷運標示不足」是事實,也是台北市政府該努力改進的地方),但通篇而論,這是一篇「以文雅包裝霸道與無知」之文。試解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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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人看台灣-台北 請更善待遊客吧! 2011-09-13 旺報 【郭勇/上海】


     在微博小抱怨了一下台北捷運對遊客的友好度非常不夠。遊客初來乍到,對於哪個出口出,哪裡轉車都是糊塗的,但捷運站的地圖和出口標示非常不夠,而且平時也看不到工作人員,像我們這種沒有導遊的自由行旅客,就經常走冤枉路。這段文字立刻引來網友的撻伐,其中並非一邊倒都是來自台灣,還有相當的網友來自大陸。他們對於台灣的愛已經如此濃烈,以至於一絲的瑕疵都不能存在,這令我感到好奇和深思。


按:以「捷運標示不夠」推論出「捷運對遊客的友好度非常不夠」,這算就事論事,因為這種基礎建設做不好,困擾的不只是外國遊客,在台的外地人、乃至於台北市民都同樣不便(縱使台北市民已經習慣了,也無法改變「不便」的本質)。


但有趣的下文出現了:「這段文字立刻引來網友的撻伐,其中並非一邊倒都是來自台灣,還有相當的網友來自大陸。他們對於台灣的愛已經如此濃烈,以至於一絲的瑕疵都不能存在,這令我感到好奇和深思」郭勇並未明言「撻伐」的內容為何,卻據此推證出「他們(大陸網友)對於台灣的愛已經如此濃烈,以至於一絲的瑕疵都不能存在」,將可客觀討論的議題導向感性訴求。從「作用」的角度看,很明顯地他在製造一種對比:在「一片大家都說好」的氛圍中,只有我能夠拋開感性的迷霧,理性地點出問題、並提供「合理」的見解(套句前衛生署長楊志良的名言,這叫「只有我不理盲、不濫情!」。從下文中,我們可以解讀出這樣的訊息。

     大家從各個角度為我解讀台灣美好的一面,我也有親身經歷。而教育的差異,長久以來的對壘,使得對話不能暢順進行,這點我也感同身受。只是在不同的國家旅行,不僅能夠接觸到不同的文化氛圍,同時也接受他們對文化的詮釋,這一點作為旅行者,一定都深深認同。


     從一座城市背後的文化底蘊、態度品位乃至風土人情來看,台北的確算得上有特色的城市之一。從各種令人驚艷的街邊食品,到有著令人溫暖的文字的地名,淡水、九份、烏來、貓空,甚至有個地方就叫做暖暖,中國文字的美好,就此豐滿而令人心動。

     在台北行走,是件令人動容的事情。人民的熱情善良,捷運上空蕩的博愛座位,任何時候都在等著需要的人。一對夫婦,為了讓我們體驗台北人的熱情,甚至帶我們去了小巷的熱門餐廳。他們推薦的名單個個充滿著特色,從光點台北到春水堂的奶茶。提著東西的長者,一路都接受著幫忙的招呼。在台北車站電梯上失足跌倒的老人,也立刻被攙扶的人包圍。


按:一連三段,郭勇從不同的角度下筆,鋪陳台北美好的一面,這三段論述,都在表詮他對「他們(大陸網友)對於台灣的愛已經如此濃烈,以至於一絲的瑕疵都不能存在」這個「主觀論斷」的理解。他舉出好幾個事證,不能不說這是對台北的恭維,但這些內容的作用並不在此,其目的只是在做下文(郭勇的論點)的鋪墊而已。

     只是,恕我不能寫下「愛上台灣」的文字,一個有良心的城市,除了包容自己,亦能在別人的立場考慮問題,哪怕這個別人是一個外來者,是一個小小的遊客。有人說過,遊客是一個城市的誠實的觀察者,他們眼中的城市,更具體,也更中肯。


按:首先,郭勇提出了兩個論述的依據:1.一個有良心的城市,除了包容自己,亦能在別人的立場考慮問題;2.遊客是一個城市的誠實的觀察者。這兩個依據,內容其實大有問題。


首先,「良心」這個涉及價值判斷的語彙,適合拿來形容「城市」這個主體嗎?城市是人口高度集中的生活圈,裡面的組成份子何其複雜,怎好用如此抽象的道德標準為據而妄論是非?如果以此為標準,恕我冒犯:豈止城市,中國根本就是個沒良心的國家!因為中國做不到「包容自己,亦能在別人的立場考慮問題」。以一個遊客的身份,用這麼嚴苛又不妥的標準看待一個城市,合理嗎?片面以自己的立場與需求出發,寫道貌岸然之文章,郭勇之文,類此。
其次,「遊客是城市誠實的觀察者」,此語不能說錯,但後面的推論就大有問題了。遊客是外來者,必然戴著自身文化的有色眼鏡(偏見)來看待一個新地方,如何能斷定其所見會「更具體,也更中肯」?誠然,中國古語有說過「他山之石,可以攻錯」,但那是對己的反省與檢討,而非批評別人的不是。身為遊客,如果不能適切地貼近與瞭解外地的風土民情,而獨斷地認為「所見為真,所砭為確」,恐怕也有「理障」之迷失。

     對遊客友好,是很多城市努力的目標,他們為了不讓遊客多走一步冤枉路而不斷地在努力。第一次到曼谷,因為遊客的身分而被邀請先行結帳,我是不自然的,但是慢慢能體驗這個城市為了對遊客友好而做出的努力,在市中心的百貨公司,每個遊客都能特別享受小小折扣,甚至有些超市,也配備了中文的導購。路上的行人都樂於回答您的問題,而沒有身分和顏色的困擾,即便是那些聽不懂英文的紅衫軍,也樂於邀請您參加他們的嘉年華遊行會。
按:郭勇再度以舉例證明自己的論點。「舉例」的寫作手法的確有其效度,但前提是「適切的舉例」。郭勇以曼谷為例,以自己因遊客身份獲得的特殊待遇反證台北的不夠友好(內容見末段),這個例子忽略了一個重點:即便是靠觀光業為主要營收的城市,也沒有必要以遊客的需求為中心去建構自己的生活方式;相反的,因為不入流的觀光客降低了該城市的生活品質,反而被該城市的居民唾棄。早年台灣見笑於外國,如今中國見貶於國際,不是最慘痛、也最血淋淋的例子嗎?


況且,郭勇以「市中心的百貨公司、有些超市」等「特例」去建構對曼谷良好的印象,不免有以偏蓋全之溢美;而他以「台北捷運對遊客的友好度非常不夠」的事實推而廣之,認為台北需要「更善待遊客」、乃至於自己「不能寫下『愛上台灣』的文字」,難道就沒有同樣的盲點?

     當然我不是沒有特權就寸步難行的特權分子。只是如果家裡來了客人,我們能否自顧自地生活,而忽略客人的需求,抑或者要求客人也按照我們的約定俗成來生活呢?用本地一貫的認知,認為來客也一定能這樣做、能理解,恐怕是錯誤的。


按:郭勇樂於享有遊客特權(前段肯定「不讓遊客多走一步冤枉路的努力」)卻故做姿態表明不要特權,我只覺得有惺惺作態之感,尤其以「家裡來客」為喻,更顯得不倫不類。城市是公領域,家庭是私領域,兩者如何可類比?「賓至如歸」是主人的客氣,不表示客人可以把別人家裡當自己的家,而郭勇令人傻眼的是,他居然認為客人的需求至上,不應要求客人按照主人的約定俗成來生活。要知道,即便在家裡,也有公私領域之分,客人再怎麼隨性,也只侷限在主人認可的空間活動(主要是客廳),絕不能侵門踏戶,私闖主人的寢臥。這是再簡單不過的ABC,郭勇居然能發表「客人至上」的謬論,我只能說,他的膽子夠大,大到自曝其短也無畏無懼。


     台北未來將要接受更多的大陸遊客,但在我看來,對遊客友好的程度還是遠遠不夠,從捷運的標示不足、店家開門的時間太晚,到誠品書店的櫃檯服務等待過長。平時在地人已習慣這個城市的每個部分,都可能成為遊客需要跨越的一道門檻,平時極簡的三言兩句說明,也許並不能平復他們對於這個城市的困惑。所以,請用更多的耐心,對他們更友好的方式行事、表述和展示,這才是一個有良心的城市,不僅僅是人民的善良熱情,社會的平和安定而已,而讓遊客真正能融入這個城市的生活,也是要素之一啊!


按:這裡我主觀以為(也許我是錯的),郭勇流露出他的「上國心態」。他開頭便言「台北未來將要接受更多的大陸遊客」,為自己身份講話的心思何需多猜?而城市是人口高度集中的生活圈,縱使予外人「包容、體諒」的城市印象,也都是有限度、有範圍的,不可能對所有的外來客的一切需求無限上綱,奉若聖旨。所以他對「自己的需求」所認定的「不便」----「店家開門的時間太晚」、「到誠品書店的櫃檯服務等待過長」,聽起來實在有夠扯!難道他沒看到四處林立的7-11?難道「先來後到」的排隊守則對中國觀光客而言是不合理的要求?我以為讓遊客融入這個城市生活的要素,恰恰是作者認為不夠的「人民善良熱情、社會平和安定」,而非為了配合遊客自己的文化習慣,用「以奴事主」的方式提供符合遊客主客觀需求的各項服務!這也是我會在臉書留言「出國還想要別的城市配合你的作息與需求,那你就別出國!」的原因。


總之,這種文章會得到一定的共鳴(去看看中時網站該文的迴響便知),但這種似是而非的「說理文」,對理智思辨只有傷害之效,而無培育之功。如何廓而清之,實是眼前教育的當務之急。

2011年9月11日 星期日

談莫那魯道的反抗

很多年前,我寫下了公視台灣百年人物誌「莫那魯道」觀後有感一文,表達了對「莫那手段殘忍」觀點的反駁。生命誠可貴,這是事實,但我更相信孟子「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的觀點。藉由賽德克・巴萊的熱潮,於是,我再度寫下了一管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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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斯棓認同之惑一文,有人認為莫那魯道反抗的理由是:「日本人出手管我們的習俗,所以我要帶我們的年輕人去送死?」,我覺得這是太簡化了的說法。

沒錯,我是認為莫那的表現乃「捨生取義」精神的發揮,但「死」從來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捨生取義,關鍵在對「義」的認知與自覺,是否高過生命的價值?若是,則捨生可也;而莫那之作為,正是以身證道的表現。

日人是以文明人的自覺治台(對台統治期間,史云比同時期中國進步二三十年可證),理蕃亦然,所以莫那在反抗之前,日人已先安排莫那赴日見證日本的進步,這也是莫那並沒有在族人受辱之初就貿然舉事的原因。這段沈潛時期,我相信他在觀察、評估,也在省思,以卵擊石的反抗值得嗎?最後他選擇反抗,絕對是深思熟慮的決定,因為日人治台,沒有帶來他們想要的東西,反而剝奪他們最珍視的東西----尊嚴。彩虹橋的象徵,正是莫那認同自覺的理想歸宿,縱使,為此他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甚至是全族的生命。

莫輕忽人們對尊嚴的珍視。莫那不但自己想反抗,年輕的族人也想反抗,十二個聯合起事的部落同樣想反抗,原本認為不值得、最後願意加入的荷歌社確定要反抗。這是莫那一人的衝動與魯莽嗎?我不認為。因為苦難與屈辱是普遍的,所以各地人心早埋下反抗的火種,缺的只是點火的動作。如果沒有信仰的自覺與宣揚,沒有必死的意識與決心,莫那如何帶領十二個部落「血祭祖靈」?

「賴活」是一種人生觀,甚至可以這麼說,是一種現實中「贏者」的人生觀,因為活著就有機會。但是,愚弱如我輩寧可向赴義的英雄五體投地,也不願「燕雀笑鴻鵠之高翔」,因為,「致敬」是我對自己信仰價值最廉價、也最卑微的堅持。

謹以電影預告片中莫那說的一句話作結:「年輕時的莫那是個英雄,現在的莫那,還是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