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6日 星期三

詹佳鑫<無聲的催眠>簡析

 第一屆新北市文學獎新詩組第一名:詹佳鑫<無聲的催眠>

 

詹佳鑫得獎感言

感謝評審,感謝在寫作路上曾鼓勵過我的人。

某日與母親共進早餐,聊天時發現母親的煩惱。我靜靜地聽,那些煩惱竟成了句句叮嚀,像音樂盒裡溫暖的旋律。長大後,才發覺真正的時差,原來是母子間的內心距離。我不知道是母親催眠了我,還是我催眠了她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巨大溫暖的能量,無需言語,包圍了我和母親、我的生命

按:看完全詩,一開始我對解析裡「樸素雋永的親子之愛」感到困惑,因為從詩裡的意象看,我找不到與此詩意連結的線索。後來我找到詹佳鑫的得獎感言,末尾「但冥冥之中,有一股巨大溫暖的能量,無需言語,包圍了我和母親、我的生命」,又切合解析的說法。於是我找品如老師討論,討論的過程中,我才注意到「單向度的情感表達」這個切入角度,於是,我寫了這篇簡析。

 

<無聲的催眠>

母親的耳朵越來越小,漸漸聾了

早晨,她煮一鍋白白的粥

喃喃自語,找不到合適的調味料

掩蓋昨晚過鹹的惡夢

 

然後至信箱收取報紙,看著晨間新聞

告訴今日頭條、天氣與商家優惠

儘管我沒有要出門

 

十一點,母親從市場買回一株仙人掌,她說

抗輻射。而我始終被多刺的生活所螫

母親不知,只問我有沒有吃好、睡好

 

母親早睡早醒,而我晏起晏眠

她提醒我做夢小心,有時糾正我的夢囈

直到我們掉入各自的時差

 

總是這樣,在我日常必要的發言裡

彷彿母親只聽見自己的回應,窸窸窣窣

像一台生塵的音樂盒,但我已不再調音

 

終究我還是走到能自己唱歌的年紀

早晨,依然明亮而安靜

母親坐在餐桌對面,聽我說話

像一場無聲的催眠

 

簡析:

這首詩有雙主詞:母親、我。全詩以第一人稱為視角書寫。內容上,1-4節以描寫「母親說話」為主,5-6節以「我說話」為主。但這兩個主體,在生活的「互動情境」中,其實並沒有「對話」。

 

「母親的耳朵越來越小,漸漸聾了」一句,並不是說母親真的耳聾,只是以「耳聾」的意象傳達出「母親對孩子」漸漸成為「單向度自我表達」的樣態,這在後面鋪陳的數段「母子互動」情境中,母親做自己的事(煮粥、讀報、買仙人掌)、說自己的話(喃喃自語、告訴我、提醒糾正我),並不知道、好像也不去瞭解「我」的心思可以得到證明。因此,首句雖然只寫了母親,卻為後文的內容定下了基調。

 

在母親端的描寫中,可以清楚辨識都是「生活日常\表象」的具體事物,唯一比較抽象的,是第1節寫煮粥時「找不到合適的調味料\掩蓋昨晚過鹹的惡夢」這兩句。若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角度解讀,則可理解為「母親喃喃自語的,是白天日常的生活壓力,轉以夢的形式呈現」,據此,依然是寫「日常生活」。

 

4節,作者以「母子的作息」做對比(早睡早醒\晏起晏眠),以「各自的時差」的意象,對前三節「單向而疏離」的母子互動做了總結:相錯的生活作息+平行的內心世界。這樣的敘述,給讀者感受到的親子關係是尋常、乏味且疏離。

 

5節以「總是這樣」起筆,點出了上述的「互動」是「無可逃避又無可奈何的日常例行公事」,而當「我」開始說話時,「母親只聽見自己的回應\母親……聽我說話」的詩句,一樣呈現「單向度自我表達」的樣態。我「『日常必要』的發言」已經是不多的話語了,但即使如此,母親還是無法解收,只能說著自己想說的話,「窸窸窣窣\像一台生塵的音樂盒」。於是作者「我已不再調音」,因為他對「讓母親聽懂(彼此溝通)」已然放棄了努力,所有努力,都只是徒勞。

 

可以說,全詩到這裡為止,我只看到「母子疏離」,完全看不到「母子親情」的描寫。但第6節有兩句頗堪玩味的詩句:「終究我還是走到能自己唱歌的年紀\早晨,依然明亮而安靜」。前一句,我以為作者在表達自己進入了「心智成熟」的年紀(能自己唱歌[主動的、無對象的]VS必要的發言[被動的、有對象的]),因為心智成熟了,所以相同的互動場景,作者卻可以體會出「不一樣的感受」。試問:對一個「永遠不瞭解、永遠只能對著他自說自話」的人,你何苦與他每天綁在一起,讓彼此之間的互動只能是「無可逃避又無可奈何的日常例行公事」?如果沒有「愛」在其中,這樣的關係與互動,是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

 

準此,原先母親「單向度自我表達的樣態」的理解,就成了「以『單向度自我表達的樣態』來表達對孩子的愛」,這是「不知道孩子在想什麼」或者「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關愛」的母親,所能夠做出的唯一表達。所以,「儘管我沒有要出門」,母親會盡可能把蒐集到的生活資訊提供給孩子(報紙、新聞、天氣、優惠),不管孩子用不用得到;所以,「母親從市場買回一株仙人掌」,因為它「抗輻射」,對孩子好;所以,縱使母親不知「我始終被多刺的生活所螫」,還是透過只會的「問我有沒有吃好、睡好」,來表達對孩子的關心。一切的「單向度表達」,都是潛藏式的母愛的表現。

 

於是,看似尋常的「早晨,依然明亮而安靜」的詩句,就成了全詩唯一正向的詩句。這樣的晨光(空間\時間)感受,反映了作者「成熟的心智\眼光」,讓他回味母親的生活日常,可以體會出那「雖然淡薄、卻實際存在」的母愛。詩末以「無聲的催眠」做結,並不是「彼此交談的無趣使人昏昏欲睡」之意,而是「在深刻認識到親情的存在,所以彼此的互動,進入一種寧靜平和、近乎催眠的感受與心境」。

 

人間如此的感情不少,但能如作者這般在年輕時就能理解,卻是鳳毛麟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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