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這一次妳闔上眼
就決定不再睜開
如秋風帶走的最後一片落葉
世界放下了你
你也放下了世界

2020/10/25 先母追思小禮拜獻詩

愛的真諦  詞：林前十三4-8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

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家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念親親

茫茫秋草夕江輕，
絮絮晚風渡雁鳴。
一曲金針聲斷續，
終宵垂淚到天明。

江蕙：金針花

先母追思文

*母親生前最後一張照片

媽，忍著身體的疼痛，10月20日早上，你，安息了。

從小就認為你是一個堅毅的媽媽。童年的記憶中，操勞家務的，是你；噓寒問暖的，是你；握著我手習字的，是你；騎著機車在風雨中載三個小孩上學的，是你；寒冬裡比我早起準備便當的，是你；吃著餿掉便當來果腹的，還是你……是你，為這個家點亮燈光，讓我們在夜晚的破舊小屋中，可以靜靜地等待爸爸夜歸的引擎聲。

而你曾經是個少女，是外公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你曾說：「當別人只能背著包袱、赤腳上學的時候，你卻可以背著外公親手製作的書包、穿著鞋子上學去……」，然而一旦嫁做人婦，你便將全副心力放在這個家裡，尤其是我們三個孩子。當家裡的經濟出現困境，你開始了你的「咬牙人生」：縱使只能給我們穿舊衣，你依然堅持洗淨熨平，努力不讓我們看起來寒酸；雖然無法常買玩具給我們，依舊努力不讓我們餓著一餐……明明生活的重擔壓在你的肩上，你卻仍在疲憊之中，擠出一絲微笑來看著我們。

你最重視身體健康，高齡七十的你仍然一頭黑髮，是你一輩子養生的印記，但癌症畢竟找上了你。因為長年照顧心臟病父親的經驗，你定意不在晚年連累我們三個孩子，所以你拒絕化療，繼續用養生之法對抗病魔。可是兩年前的一場車禍，讓你畢生的努力毀於一旦，你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終於，在臨走的前一天深夜，你預告了自己的人生終點——這最後的陪伴，成了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你躺在病床上，左大腿與腹腔的癌細胞啃食著你，讓你不時地額上冒汗、皺起眉頭。我目光專注，看著你的眉眼、你的嘴角、你額上的汗水。我輕輕地為你拭汗、為你翻身、為你擦去翻嘔的穢物……我一輩子渴求的回報，上帝在那短短幾個小時中給了我補償的機會。當然，我無法減輕你的痛苦，你只是咬著牙，一聲不哼的靜待那一刻的來臨。

我知道在艱苦之中，你也開啟了修行之路。是修行，讓你承受了人世的苦難，是修行，讓我們在母子的關係之外，還建立了信仰層次的關係。可是當我大學時在信仰上與你們分道揚鑣，這一分，便漸行漸遠，至今再無交集。你不一定認同我的信仰，但你尊重我的選擇，但是這份尊重，卻成了我心中莫大的遺憾。爸和你的晚年，我都嘗試讓你們認識主，只可惜事與願違。如今我們陰陽兩隔，天涯茫茫，我該如何尋得你的蹤跡？

就讓我把你放在心中吧！這一生的是是非非，在這一刻都終結了，只有這份愛存在著，陪伴我走完自己的人生。

再見了，我最愛的媽媽。

候鳥

十五歲時離開故鄉
便知道將來有一天
要飛回故鄉

三十歲時仍在異鄉
忙碌於工作的航道
飛不到故鄉

五十歲時踏足故鄉
景物依舊妳已不在
荒涼啊故鄉

不說

在外求學時
妳交代家裡的窘迫
不要跟我說
 
漂泊異鄉時
你交代爸爸的病情
不要對我說
 
最後，你軟躺在病床上
默默地皺眉
什麼話都沒有說
 
現在，我看著你的照片
專注而深情
什麼話也無法說

終極之戰

母親與時光對視

眼睛瞇成一條線
從年輕時即反覆練就的一招必殺技
等待，時光
出手暴露的破綻
 
母親一手按著劍
一手下意識地撫著左大腿
畢生練劍留下的隱患
夕陽緩緩西下
母親的劍越來越沉重
 
時光冷不防揮出
一道劍影
母親的雙手一沉，如
風中緩緩飄零的落葉
 
勝利的時光面無表情
而落敗的母親
一臉慈祥

母親辭世

 民國37年（1948）9月15日—民國109年（2020）10月20日，享壽73歲。

東坡赤壁

平生功業的起點，就在此了（注1）
所以你連夜晚也不放過
勤勤勉勉地帶人
深度考察

或縱舟，或攀登
江風水月，斷岸驚濤
全寫在歷次的考察報告裡（注2）
只是經秋復入冬
四十四歲的年華啊
會不會太早品嚐了
秋殺的滋味？

於是你望著赤壁懷想
少於你的周瑜，羽扇綸巾
老於你的孟德，橫槊賦詩
為何不老不少的你，徒然
早生華髮，一樽酹月？

或許
波湧的月影，是你
橫江的白露，是你
嫋嫋如縷的簫聲
也是你？

噢，不
歲月如流，長江依舊
盈虛代序，明月如昔
當從不變的角度觀之
萬物無非我
我無非萬物

夜深了
几上的考察報告狼藉
我看見你披上玄裳縞衣
掠過大江
朝著天邊的明月飛去

注1：蘇軾晚年曾作〈自題金山畫像詩〉：「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注2：蘇軾在黃州，留下了<前後赤壁賦>、<念奴嬌  赤壁懷古>等佳篇。

雜感

雜遝的足音
紊亂了掣揚風中
旌旗之波形
 
一隻側耳努力辨識
盈耳的躁動
可是連山都說：
今日之風，已非昨日之風

悲秋

乍起金風忽覺秋，
紛紛落葉更添愁。
徬徨夜永人不寐，
數點寒星一月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