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9日 星期一

愛妻:讀瘂弦「上校」

當年,妳賊賊地丟下一紙紅線標記的書頁:
「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注1)
便決定不再奔肆如動物(注2)
我立定腳跟,孤身向上
任妳以愛纏繞我、攀爬我
任妳委長的青絲漫過我豪氣的怒髮
我是喬木
陽光,是我真心獻上的幸福

一九四三年,戰火
與我訣別的,不只是一條腿

轟然倒下的喬木,只剩一截殘朽
日升日落,目隨目送
是我餘生練就最強大的本領
而絲蘿如妳卻埋首不再望天
努力以極微極小的細根接地
汲取稀薄的壤土
餵養著孱弱老朽的彼此

而纏繞的依舊纏繞
望天的,依然望天

注:
1.「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語出<虬髯客>,是紅拂夜奔李靖時委婉表達來意(私奔)的用語。此僅取其投靠之意,無「私奔」之設想。
2.侯文詠在《親愛的老婆》書中,曾以「動物、植物、礦物」類比男人「單身、結婚、生子」三個人生階段。今引用。

附:瘂弦<上校>
那純粹是另一種玫瑰自火焰中誕生
在薔麥田裡他們遇見最大的會戰
而他的一條腿訣別於一九四三年

他曾聽到過歷史和笑

什麼是不朽呢
咳嗽藥刮臉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縫紡機的零星戰鬥下
他覺得唯一能俘虜他的
便是太陽

2020年6月28日 星期日

<寸草心>

熬過漫漫的黑夜
終於把心意凝成一顆露珠
怯生生地垂獻於葉尖

當旭日燦爛
每一顆露珠飽含著晶瑩
光在外面
光,也在裡面

圖:陳輝仁


<春暮>

勻上薄薄的斜暉之後
舒枝欠身的春樹們也將安歇了
只一行白鳥振翅 驚飛

而遠山,遠山
如如不動 一如千年

圖:于傳騏\2020春之頌展

<給胡兄>

按:詩友胡兄的領導(愛妻之暱稱)因工作之故客居香港,今年受疫情影響,滯港迄今未歸,思念至深,草詩一首相贈。

西南氣流吹來縷縷的香絲
迎空剪下,炒成一碟小菜
深夜時,下酒


續筆成詩(無題)

按:好友李菲菲在下圖po了一句「剩下你一個孤單了」,一時有感,續筆成詩。

剩下你一個孤單了
還是彩繪一朵不自然的花吧!
好掩飾一杯
想 也不想喝的苦澀

圖:李菲菲

2020年6月23日 星期二

<長恨歌:敬三毛、王洛賓>

緣起:動人的歌聲,心碎的故事

孤獨的靈魂啊 只剩
夕陽下一道長影
古牆前一曲歌聲

另一個孤獨的靈魂
曾穿過熾熱的撒哈拉
如今,來到一樣熾熱的天山下
伴著長影 陶醉
啊,歌聲正悠長

而一顆心啊,居然就遺落在天山
漫漫的黃沙下
當回頭尋訪,只見它好端端地
捧在皴痕滿布的手心上

貼著掌心,數算另一頭
越來越不平靜的心跳聲
誰知神州萬里尚可飛渡
竟渡不過這短短的
手心到胸膛

——那就枯萎吧!以最美麗的心形

黃沙漫漫,胸膛裡的心茫茫
從此以後,年年天山的夕陽
沉落在遙遠遙遠
海東的方向

2020年6月21日 星期日

<蟬>


自囚於小小的薄殼
蠕動在沉沉的黑壤
以漫長的靜默,鍛鍊
生命中最嘹亮的清音

2020年6月17日 星期三

<奉食>


夜深了,公園裡
還有些佝僂的影子晃蕩
咕嚕咕嚕的低鳴

總會有一雙眼閃著
總會有一顆心烹著
總會有一雙手奉著
一方熱騰騰的愛敬
然後化為一道影子
消失在沉沉的黑夜

深夜裡公園美麗
不只有月暉柔亮
不只有燈影昏黃


2020年6月16日 星期二

<彰女校園速寫:夏日的蓮霧樹>

少女們曾經的青春,熟成
隨著歲月 越懸越高

張開一掌黑網,能網住
這一代的青春嗎?

網內,一群受困的酸澀
網外,一地跌碎的傷痕





2020年6月9日 星期二

如果,你仍眷戀著美好


九份二山的堰塞湖裝滿了一夏的綠意
這一切太美好,美好的使人忘記
九二一地震曾經烙下的傷痕

時間,讓美好慢慢滋長
綠意靜靜地漫過湖濱,漫過黃坡
漫過被高空氣流不時刮痛的
赤裸的山頭

我無力地橫陳於堰塞湖中
期待湖水的寸寸浸潤
裹我以一鏡的美麗
沉我以永恆的安寧

而我依舊橫陳著,一身乏力
滿湖的綠意托浮著我
湖上的微風無言
與我交換著越來越懶憊
微弱的鼻息

*收於《台客詩刊》22期p.118「地誌詩」主題專輯
                
○○ 2020/06/10 於凌晨

今天(嚴格來說是昨天)我哭著跟爸爸說我想休學。

上禮拜五在學校恐慌症發作之後,我最後還是哭著告訴組員們我的一些「特殊」情況了那短短的幾分鐘真的是我人生中最痛最害怕的時刻也不為過。

我從沒想過我有一天會下定決心把我最難堪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現給不甚熟悉的同學們知道,那個班上前幾名的○在大學第二年的尾端就崩塌了,講完一堆我也不知所云的話之後,直接腳軟跌坐在地上起不來。

原來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構築起來的形象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這種感覺很奇妙,我變得更在意同學們的想法,也許是焦慮的一種吧,我害怕他們來關心我,我害怕他們告訴我你已經做的夠好了,我即使難過憂鬱疲倦也不希望有人來觸碰我。
好像...我又回到了高中最糟糕的日子,成天躺在憂鬱的海面上載浮載沉,長時間都是讓海水薄薄蓋過我的臉、我的身體,我感到沉悶,我容易喘不過氣來,但我並不想讓任何人發現我的存在,我只想得到平靜安穩──

現在的情況也許比高中更不好一些,那時的我難過卻哭不出來,是心死於平靜的狀態,不祈求也不快樂,細數日子等待死亡;現在的我更常流淚,心很痛很憋屈,我想活著可是活不好,我又害怕死亡。

休學休學休學,我累了,今天讀到汪曾祺的《復讎》,裡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他走進小山村,小蒙舍裡有孩子讀書聲,馬的鈴鐺,連枷敲在豆稭上。小路上的新牛糞散發著熱氣,白雲從草垛邊緩緩移過,一個梳辮子的小姑娘穿著一件銀紅色的衫子。」我想起了九份二山,想起了在豐盛夏好的午後看見了堰塞湖,沒有喧鬧沒有人煙,只有世間一切的美好。

「好想死啊,好想在這麼美麗的地方,這麼溫暖的季節,沐浴著陽光靜靜沉至湖底,再也沒有苦痛,只有無盡永恆的時間陪我不斷重複死亡。」薛西弗斯的輪迴是無止盡的痛苦,可是我在如此燦爛的一天當中死去,這詛咒也能變得美好些吧。

我想起當時悲傷的模樣,我好想立刻拋下一切,什麼也不要了,就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靜靜度過餘生,想死的話,選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說再見吧。
我哭了,我一直哭泣,藥吃多了就只能處於淺眠狀態,我睡得多夢的也多,夢中的我也在哭泣。

大概十來次夢到一樣的情形了吧,場景事件也許有些不同,但夢裡的我總是無法行走,我使不上力,我甚至無法站起來,可能需要爬樓梯、可能在公眾場合、也可能是我要逃離危險之時,總而言之只要我嘗試起身移動腳步,無力感和麻痺感會充斥我所有的腿部肌肉,很麻很不舒服,可我也醒不過來。

也許就是這樣讓我的悲傷更勝以往,我好想休學好想放棄,但我又不甘至今為止累積的一切就這樣放掉,太難了,活著真的好難。

4點了,我該洗個澡稍微睡一下,希望明天的詩歌劇展能夠順利演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