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按：本文獲「第17屆文薈獎『心情故事組』」第一名」

你誕生的那一天，夜空裡多了一顆星星。光芒雖然微弱，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排行老三，跟姐姐相差十四歲；你很重，才七個月就長到七公斤，但我深信，你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每天晚上，我總要瞧見了那顆星，才肯安心入眠。

畢竟是第三次當爸爸，我很快就上手了，洗澡泡奶換尿布，不過是重新熟悉的生活日常，哄你入睡的時候，你的愛和體重一樣沉。一切都自然平凡的那麼理所當然，直到媽媽發現了一件事：你的眼睛不太看人——那時，你未滿周歲。星星依舊閃爍，只是隱隱約約。

檢驗報告出來了：你是自閉兒，有社交、語言障礙。於是治療師、社工、早療機構、特教學校等，開始介入我們的生活；鑑定、安置、找補助，成了生活中新的要事。忙著這些陌生的新事物，常常累的我無法抬頭：天上的星星啊，你還亮著嗎？

一天的作息如今成了這樣：送哥哥姐姐上學後，早上陪你上團課，中午交接給媽媽後再南下彰化教書；一下課趕忙回家接手照顧你，換媽媽出去工作；再帶著你接哥哥姐姐放學，最後與你對耗到你入眠為止。然而這是一場道道地地的戰爭啊！當我點亮小夜燈、溫一瓶給你安然吸吮的奶、輕撫著你的節奏與流洩的催眠曲旋律合拍，完美的戰術執行常常連自己都要招架不住。奶瓶如沙漏，漸低的水位是我獲勝的倒數計時。一切看來如此美好，卻每每被一個笑聲、一個坐起攻破了防線。我只得打起精神，繼續和你對耗……滿天的星星眨呀眨，全是嘲笑的眼神。

無意間發現你在安全座椅上容易沉睡，於是當子夜來臨而你精力依然旺盛，我便哄騙你上車「夜遊」，目的地只有一個：夢鄉。台中的夜是燈光的舞台，街燈屋燈霓虹燈，在夜裡靜靜地喧鬧著，不過更多時候，我只在意你何時傳來均勻起伏的呼吸聲。我是一隻疲憊的獸，在凌晨馱著沉沉的夜色前行，等待那顆星自顧自地閃亮，再不知不覺地收起光芒。

而這竟也成了生活的日常。只是日復一日的燃燒，都被你霸道無理的親愛添足了油料，甚至還常常過量。我已經有過姐姐哥哥，卻沒有誰像你這般黏暱著我——有我在，連媽媽都要退位。我終於明白，你的確是神賜給我的禮物，因為愛你，我學會了什麼是愛。

在長長的銀河裡，那顆星在邊緣之處疏離地發著光。星星啊你不要怕，在黝暗的大陸上，有一雙眼睛，會每晚每晚看顧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