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15日 星期一

〈虬髯客傳〉課文分析

 

〈虬髯客傳〉課文分析

段落

課文

分析

交代故事背景

 

 

 

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守西京。

 

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床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僭於上。

 

末年益甚,無復知所負荷、有扶危持顛之心。

時代:隋末(隋煬帝)

場景:西京(長安)

 

楊素守西京,可見其受煬帝器重。

 

「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是描寫楊素的核心。

「驕貴」、「天下之權重望崇者莫我若也」是楊素「禮異人臣」的原因,「每公卿入言……頗僭於上」則是其作為。

 

楊素「禮異人臣」的情況惡化,乃失格之臣。

主角李靖登場

 

 

一日,衛公李靖布衣上謁,獻奇策,→素亦踞見。

 

 

 

靖前,曰:「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

 

 

 

 

素斂容而起,與(之)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場景:西京(楊素家)

 

李靖登場的兩個特點:布衣、奇策,說明他是出身低下的將才。

「素亦踞見」的描寫,是延續他在上一段的形象──對公卿、賓客已然如此,何況布衣?

 

這裡透過「言行」描寫李靖不畏權貴(正直、膽識)的形象:

行為:「揖」(動作:雙手抱拳舉過頭頂,鞠躬。上古時開始流行,不分長幼尊卑都可用。但多數用於平輩之間

言詞:「天下方亂……不宜踞見賓客」

 

透過楊素「斂容而起……收其策而退」的描寫,襯托出李靖過人的才識

主角紅拂登場

 

 

 

 

當靖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靖

 

 

 

 

 

 

 

 

靖既去,而執拂者臨軒指吏,問曰:「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吏具以對。

而去。

場景:西京(楊素家)

*同一時空(當靖之騁辯)的另一個故事視角:紅拂視角

 

外型描寫:一妓有殊色,執紅拂。「殊色」亦為「特別漂亮」,稱不上細節描繪,所以後人以「紅拂」這一外顯特徵為角色定名。然而「殊色」二字雖很簡略,卻是後來李靖、虬髯客二人爭逐紅拂的關鍵。

按:原作中紅拂妓並無名字,後來改寫的小說作品名之為「張出塵」

立於前:因為背景有說楊素「每公卿入言……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

獨目靖:「獨目(專意注視)」有對李靖「打量、考察」之意,紅拂的心理活動,在此仍看不出來(伏筆)

 

紅拂問吏,是在做資訊蒐集

妓頷而去:「頷(點頭)」既是對「吏具以對」的回應,也是接收資訊後正在心理盤算的外顯行為

 

按:這一段關於紅拂的描述仍偏於外在,還不易看出紅拂的性格。結合下兩段「收服李靖、虬髯客」的內容,紅拂的形象才會生動而鮮明。

紅拂趁夜私奔李靖

 

 

 

 

 

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靖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

 

 

 

 

 

 

 

 

 

靖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靖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靖答拜。

 

 

 

 

 

 

 

 

 

 

 

 

 

 

 

 

 

 

 

 

 

 

 

(紅拂)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無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耳。」

 

 

 

 

 

 

 

 

 

 

 

 

 

 

 

 

靖曰:「楊司空權重京師,如何?」

 

 

 

 

 

 

 

 

 

 

(紅拂)曰:「彼屍居餘氣(老朽昏庸),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也。計之詳矣,幸無疑焉!

 

 

 

 

 

 

 

 

 

 

(靖)問其姓,曰:「張。」問其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

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愈懼,瞬息萬慮不安,而窺戶者足無停屨

 

 

 

 

 

 

 

 

 

 

 

 

 

 

 

 

 

 

 

 

 

 

 

 

 

 既數曰,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急切、嚴厲),乃雄服乘馬,排闥而去,將歸太原

場景:西京、逆旅(旅舍)

人物:李靖、紅拂

*十分前衛的劇情:紅拂倒追李靖(來私奔)

 

▲李靖視角

地:逆旅

時:其夜五更初(拜訪楊素當天的晚上、黎明前)

人:李靖、神秘訪客

按:一開始是李靖視角。在有違常理的時間點出現訪客,還壓低聲音講話,引起李靖的警覺。這時室外的來客身份還不明,只有「聲低(聽覺)、紫衣戴帽、杖揭一囊(視覺)」等資訊——「紫」是華貴之色,非庶民之服,透露訪客來歷不一樣;「戴帽」則是為了掩飾身份,暗示訪客有秘密要事;「杖、囊」則是外出的行李。

 

訪客自報身份:妾,楊家之紅拂妓

按:訪客是女性(妾),說明了她為何要「戴帽」;「楊家」的來歷,說明了為何會著「紫衣」前來。

李靖第一個反應:靖遽延入

按:因為前文李靖與楊素才剛有一場會面,所以在這麼刻意隱密的時間點聽到「楊家」的名號,李靖應該會認為這樣想:楊素是否有秘密\要事要交代?

紅拂外貌的第一次視覺描述:十八九佳麗人、素面華衣

按:這次視覺描述是粗略而表象的,因為在「遽延入」的狀態下,只能捕捉一些重要特徵:年紀、美麗、未上妝、衣著華麗。素面是為了要低調,也可能是紅拂臨時起意,來不及上妝,但「華服」就很有意思了。不管是為了低調、或是臨時起意,紅拂倉促之間居然找不到一件更樸素的衣裳,而她只是楊素家的「侍婢」而已!這就更加彰顯了楊素「奢貴自奉」到了超乎常人想像的地步。(劉姥姥初進賈府時,把「體面的丫頭」平兒誤認為是鳳姐以襯托賈府的奢華,有異曲同工之妙——參見紅樓夢第六回)

 

李靖第二個反應:靖驚答拜

按:「答拜」是基於禮貌,「驚」的原因可能有:

1.      訪客竟然是年輕的美女

2.      這麼怪異的時間點有女性來訪,訪客的來意就更難揣測了

 

▲紅拂視角

紅拂自道來意:奔(私奔)

按:這段勇敢追求愛情的場景,真是美的令人動容。若不以衛道的角度審視,紅拂在這段「表白」裡呈現了幾個特質:

1.      有看人的本事:這是「天賦+經驗(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的成果

2.      決策迅速果斷:一旦找到目標(無如公者),馬上果斷出手,毫不遲疑(來奔)

3.      為「人生難得一遇的機會」豪賭的勇氣:私奔需要勇氣,更何況是在「不明對方意向\單方面喜歡」的前提下做此行動?

4.      掌握「關係」的主動性:「(主動)來奔」。這一點在後文李、紅的互動會更明確,紅拂與虬髯客的結交亦然

「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是委婉的借喻手法,表達欲託付終身的心意。以「喬木」喻李靖,是對他的肯定;以「絲蘿」自喻,則是父權社會下無可奈何的女性現實。

 

▲李靖視角

李靖態度猶疑的考量點:楊司空權重京師

按:這裡寫出李靖謹慎的個性。謹慎不是不好,但相較於紅拂的主動、虬髯客的豪氣,李靖在豪俠的形象就略遜一籌了。

又,李靖可以大膽地在楊素面前「揖而騁辯」,這裡卻又忌憚他的「權重京師」,看似矛盾,其實兩個狀況並不相同:「騁辯」是為了楊素好、為了國家好,李靖與楊素之間沒有敵意;「接納紅拂」就不同了,這是收留楊素的叛徒,在立場上就是與楊素為敵了。所以李靖慎重考慮,是人之常情。

 

▲紅拂視角

紅拂自言「來奔」不是莽撞之舉,以化解李靖的擔憂

按:紅拂在此展現兩項特質:

1.          「精準審時度勢」的能力:紅拂不但能蒐集必要資訊(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對資訊也能有效判讀(彼屍居餘氣,不足畏)

2.          謀定而後動的自信:因為精準審度,紅拂才能在倉促之間擬訂「看似冒險、其實有相當把握」的逃脫計畫(計之詳矣)

紅拂這樣的篤定自信,對比李靖的猶疑謹慎,兩相對照,格局高下立判,這就是這個角色的魅力所在。

 

▲李靖視角

李靖詢問身份資料,並觀察眼前主動來奔的紅拂,以及「愈喜愈懼」的心情

按:這裡紅拂的身份只有「姓張、最長」兩項資訊,而對紅拂外貌的描述,則比前面要詳細。不過作者不是以工筆描繪其美麗,而是從「肌膚、儀狀(儀態)、言詞(談吐)、氣性(氣質)」等由表至裡四個不同的層次,以「真天人(天仙)也」定調紅拂之美。這樣的寫法,提供了讀者對其美貌的想像空間,在故事中,也成為後來虬髯客無禮闖入旅舍的伏筆。

而李靖「愈喜愈懼」的心情是很精準的描寫:喜的是「不自意獲之(紅拂)」,懼的是「楊司空權重京師」,越想得到紅拂、對楊素追究的憂慮就越深。作者以「瞬息萬慮不安(內心狀態),而窺戶者足無停屨(外顯行為)」描寫之,一內一外,傳神而生動,很有畫面感。

 

又按:這一段關於紅拂的外型描寫,是順著情節一層一層逐漸揭露:

1.          「乃紫衣戴帽人,杖揭一囊」:此時紅拂人在屋外,李靖在室內虧視探問,光線昏暗加上一牆之隔,揭露的資訊最少。

2.          「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兩人在室內相見,距離拉近;脫去衣帽,則觀察資訊增加。不過此刻紅拂來意不明,李靖「驚(慌忙)」的心理狀態,也只能匆匆捕捉大概的資訊。

3.          「觀其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這時已知紅拂「來奔」之意,李靖有充分的動機與時間好好觀察眼前的美女,揭露的資訊最多。而從「佳麗人→天人」的評價遷移,也可以看出紅拂之美的的描寫是「逐漸升等」的。

 

▲李靖視角

李、紅二人同行,前往太原

按:這一段文字的主詞都「從前」省略,所以主詞是李靖。

「既數曰,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證明了紅拂之前「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彼亦不甚逐」(果)的判斷。由果推因,則楊素「彼屍居餘氣,不足畏」(因)的判斷也被證實了。

「雄服」指穿著男裝,因是刻意強調,故指的是紅拂。紅拂畢竟是逃犯的身份,所以來奔李靖需「戴帽、趁夜」以掩人耳目,如今離開西京,也需「雄服」掩飾身份。

 

又按:「太原」是故事的伏筆。這是李唐的龍興之地,它既是故事下半場的核心場景,也是作者創作主旨(李唐天命不可違)之所在。為什麼李靖要回到太原?當他接受紅拂,就注定「輔佐楊素」這條路已經斷了,所以必須另謀發展。「歸」字也暗示李靖與李唐有些淵源,後文中也將揭露這部分的人物關係。

虬髯客登場,三人相會

 

 

 

行次靈石旅舍,既設,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床前。

靖方刷馬,→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驢而來(旅舍外),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欹臥,看張氏梳頭(旅舍內)。

 

 

 

 

 

 

 

 

 

 

 

 

 

 

 

 

 

 

 

 

 

 

 

 

 

 

 

 

 

 

 

 

 

靖怒甚,未決,猶刷馬。

張氏熟視其(虬)面,一手握髮,一手映(隱蔽)身搖示,令(靖)勿怒。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虬)姓。

臥客答曰:「姓張。」(紅)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急忙)拜之。

(紅)問:「第幾?」(虬)曰:「第三。」(虬)問:「妹第幾?」(紅)曰:「最長。」(虬)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李郎,且來見三兄!」拜之,→遂環坐。

 

 

 

 

 

 

 

 

 

 

 

 

 

 

 

 

 

 

 

 

 

 

 

 

 

 

 

 

 

 

 

 

 

 

 

 

 

 

 

 



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飢甚!」靖出市胡餅。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

 

 

 

 

 

 

 

 

 

 

 

 

 


客曰:「觀李郎之行(模樣),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曰:「將避地太原。」→客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

 

 

 

 

 

 

 

 

 

 

 


曰:「有酒乎?」靖曰:「主人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

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即能同之乎?」靖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吾憾釋矣。

 

 

 

 

 

 

 

 

 

 

 

 

 

 

 

 

 

 

 

 

 

 

 

 

 

 

 

 

 

 

 

 

 

 

 

 

 

又曰:「觀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亦知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其餘,將相而已。

曰:「何姓?」曰:「靖之同姓。」曰:「年幾?」曰:「近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愛子也。」

曰:「似矣,亦須見之。李郎能致吾一見乎?」

曰:「靖之友劉文靜者,與之狎,因文靜見之可也。然兄欲何為?」

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吾訪之。李郎明發,何日到太原?」

靖計之日,曰:「某日當到。」

曰:「達之明日方曙,候我於汾陽橋。」

言訖,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遠。

 

 

靖與張氏且驚懼,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畏!」促鞭而行。

地點:靈石旅舍(西京至太原的中途站)

人物:紅拂、李靖、虬髯客

 

虬髯客現身,引爆危機

按:李、紅二人在旅舍的作為與安排,先為虬髯客暖場:紅拂在「旅舍房內」梳頭,而李靖在「旅舍外」刷馬。這個場景有一個關鍵字:「床」。床在情節裡有幾個意義:

1.          床是旅客休息之處,也是人際關係中最私密的空間,李、紅二人既已私奔,「同室同床」就象徵了兩人的情意結合。

2.          紅拂「立梳床前」,說明紅拂是在私密空間裡梳妝,這是人情之常(沒有哪位女性會在大庭廣眾前,從素顏到完成打扮吧?);而梳妝打扮的過程中,是女子最脆弱、最無力自我防衛的時候(尤其紅拂頭髮過長,坐著梳頭不便,必須「站立」梳妝),這樣的情境設定,讓後來虬髯客的無禮闖入,瞬間危機指數飆升。

3.          虬髯客的出現,從旅舍外的「乘蹇驢而來」到旅舍內「取枕欹臥(床),看張氏梳頭」,作者只用了短短的四句話就完成,讓讀者反應不及,故事中的紅拂也猝不及防。

虬髯客佔據了房內最私密、最重要的空間位置(床),紅拂近在咫尺,而李靖卻遠在旅舍外,近者來意不明,而遠者卻相救不及,這一剎那,時間彷彿凍結,任何一人的反應,都會打破這樣高度緊張的僵持。問題是:1.誰(who)要先出手打破僵局?2.要如何做(how),才能「安全地」打破僵局?

我們先回頭分析虬髯客初登場的相關資訊:

1.          作者以「忽」字讓虬髯客登場,讓虬髯客充滿神秘感(完全沒有背景資訊可供查考)

2.          虬髯客外型的描述中,「中形」不算什麼特色,「赤髯而虬」明顯有胡人的外貌特徵(這也符合大唐之前五胡亂華的時代描述),「乘蹇驢」看似不起眼,但此驢後來「其行若飛」,其實也不是平凡的坐騎,這匹蹇驢,可用以襯托虬髯客之「傳奇」色彩。

3.          虬髯客以迅疾的速度闖入旅舍「看張氏梳頭」,引爆了危機,一登場就搶佔了聚光燈。他的行為,塑造了隨心所欲、豪放不羈的形象。

 

危機的化解:李靖與紅拂的反應

按:李紅二人,在面對危急時反應不同,很難說誰對誰錯,但性格卻明顯的對比出來:

李靖:「怒甚」是正常反應,「未決」是心理狀態,因為身在旅舍外的處境限制了他解決問題的能力(沒有著力點),只能不斷地想策略再不斷地打X,落入「未決」的困境,只好「猶刷馬」,繼續觀察房內的動態。這裡顯示了李靖的血性(怒甚)、謹慎(未決)與沉著(猶刷馬)。

紅拂:紅拂站在危機的第一線,她所做的不是「向外求援」,而是「自己拆彈」:

1.          紅拂同時多工,既「熟視其(虬)面」,又「映身搖示,令(靖)勿怒」。前者來自於經驗(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後者則顯示紅拂的冷靜與沉著

2.          主動出擊,應對「來意不明的臥客」: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虬)姓

3.          搶下話語主導權,主動設定虬髯客、自己與李靖三人的關係。這是故事裡相當精采的一段,紅拂在一個尋常不過的身份探問中(目的是為了確認身份、稱謂,以利接下來的彼此互動),抓住對方「姓張」的有用資訊,順勢回答「妾亦姓張,合是妹」,將彼此關係設定在「兄妹」,並以「遽(急忙)拜之」的動作,讓虬髯客失去了「愛慕紅拂美色,對之表白情意」的先機,只能被動在紅拂設定好的「兄妹關係」中互動。這是紅拂的機智

4.          拉回李靖,一起面對虬髯客:在互動中,紅拂也沒忘記在旅舍外假裝刷馬的李靖。她一方面慧黠地「遙呼」,讓李靖接收信息,趕快進房相助;一方面以「李郎」相稱,傳達虬、紅是「兄妹關係」、李、紅是「夫妻關係」的訊息,進一步阻斷虬髯客對紅拂的非分之想\愛慕之心。李靖也心知其意,一進房馬上對著虬髯客「驟拜之」,完全配合紅拂安排的這場大戲。

最後三人「遂環坐」,危機解除。

 

按:若說前一段的緊張氣氛是壓抑的(暗地私奔),那麼這一段的緊張氣氛則是高張的(明目張膽闖入客房)。

李靖在面對危機時,雖然有「人在戶外」的客觀限制在,但他「未決」的表現,與紅拂的主動出擊、機智應對相比,完全落了下風。而虬髯客的登場原是風風火火地闖入,完全主動,讓人措手不及,卻在與紅拂的應對中錯失先機,被迫只能順著紅拂的安排與設定來應對互動,一樣是落了下風。

對李靖是主動來奔,對虬髯客是主動設定關係,紅拂這個角色,完全超出了傳統女子的角色描寫,因此充滿魅力(雖然,是虛構的)。

可是,接下來故事要轉入「時政」的主題,那是男人的世界,男人的事業,沒有女性的角色,所以幾乎都是虬髯客與李靖的對話,紅拂的戲份基本上到此為止了。後文中的紅拂,根本是個跑龍套的角色,既蒼白又邊緣,跟前面的紅拂完全不能比。(哭哭~)

 

聚焦虬髯客,寫虬髯客之「奇」、「俠」、「憾」與「事(心事)」

 

虬髯客之奇:(正寫:虬髯客\側寫:蹇驢)

1.        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驢)

2.        吾有少下酒物……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

3.        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吾訪之。(

4.        言訖,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遠。(驢)

按:其實虬髯客的登場已經夠「奇」了,這裡是延續這一方向,繼續「傳奇」:生食心肝是一奇,尋訪「奇氣」又是一奇,而後者又是故事情節發展的線索。

這是「揚筆」的寫法,以配合後文「非英雄(藩鎮)<虬髯客(英雄)<李世民(真人)」的主題設定。

 

 

虬髯客之憾:(關於紅拂)

1.          客曰:「觀李郎之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異人,姿色出眾的美人)

2.          客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

1:虬髯客對李靖「搶先」得到紅拂頗為吃味:明明自己條件比李靖好,更配得上紅拂,但紅拂「主動」挑上李靖,這一點讓虬髯客無可奈何(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就是說「李靖你配不上紅拂」啦!

 

2:虬髯客與李靖關於「何以致斯異人」的問答中,李靖的「具言其由」包含前面二~四段的故事內容。這涉及了兩個重要資訊:1.得到紅拂的過程(紅拂主動來奔);2.得到紅拂後,你們倆要去哪裡(將歸太原)。後者是虬髯客向李靖提問「然則將何之?」的根據;前者是虬髯客對李靖「吾故謂(紅拂)非君所能致也」輕視的緣由。

 

虬髯客之俠:(關於負心者)

1.          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

2.          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吾憾釋矣。

按:虬髯客的俠雖不涉及武功的描寫,但能殺了這個逃了十年(狡詐)的負心者,已經傳達了「武」的內涵(韓非說:「俠以武犯禁」)。

再者,「銜之十年」突顯出虬髯客的正義感與價值堅持。僅此「釋憾(恨)」一念,居然堅持追凶了十年,這顯示虬髯客有驚人的意志力。這一特質,在後文中「海外立國」的情節中也可以得到印證。

 

按:虬髯客與李靖的互動,涉及幾個層面:

1.          身份地位的確認:虬髯客對李靖,在言行態度並不客氣,一來出於長幼之次(虬>靖),二來是對李靖「貧士」身份的輕視。而李靖的應對是謹守長幼分寸(乖乖去「出市胡餅、取酒一斗」),態度上則是不卑不亢(靖雖貧,亦有心者焉),同時也主動對虬髯客釋出善意(他人見問,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這樣的應對,可以讓虬髯客對李靖的印象改觀。

2.          對李靖「搶先」得到紅拂而吃醋(見上)

3.          考驗李靖:虬髯客叫李靖享用負心者的心肝(下酒物),而李靖接招(共食之),過關。(這個表現,也是後文虬髯客對李靖「真丈夫也」評價的客觀考察依據)

4.          對李靖「儀形(儀態形貌)器宇(胸襟氣度)」的肯定(真丈夫,見後),這部分會銜接到「兩次訪見李世民」的情節。

從上述可知,透過互動,李靖在虬髯客心中的形象也越來越高了(貧士→真丈夫)

 

Q:虬髯客口中的李靖既是「貧士」,又是「真丈夫」,有沒有矛盾?

A:沒有矛盾。

稱「貧士」,是以「男女婚配」為座標,這時考量的是「門當戶對」。李靖是「布衣」,虬髯客瞧不起他,剛剛好而已。

稱「真丈夫」,是以「政治人才」為座標,這時考量的是「才德條件」。虬髯客「真丈夫」的評價,是建立在對李靖「儀形器宇」的品鑑前提之上,如果沒有這層肯定,李靖就不算是個「咖」,這樣,就不會有虬髯客探問李世民、約訪李世民的情節了。

 

虬髯客之「心事」(爭雄天下)

1.          亦知太原有異人乎(異人,非比尋常之人)

2.          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真命天子),其餘,將相而已。……州將之愛子

3.          似矣亦須見之。李郎能致吾一見乎?

4.          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吾訪之。

5.          關鍵的配角:劉文靜(角色關係:(虬髯客+)李靖-劉文靜-李世民)

按:虬髯客之問,是以李靖「將歸太原」的陳述\行動為前提,於是虬髯客與李、紅二路人馬,便有了共同的目的地,可以結伴同行。

當虬、李的話題轉入時局,核心問題始終繞著「異人\真人」打轉。這是後半段故事的主線,不過因為政治主題意識太過強烈,情節的精彩度,比起前半段要削弱不少。

 

兼具「過渡」作用的小結

1.          靖與張氏且驚懼:可能原因有二:
1.
「蹇驢」居然「其行若飛,回顧已遠」,被這畫面嚇到
2.
因為虬髯客的魯莽闖入,無端帶來了一場危機,突然而來,倏然而去,夫妻倆一時還無法平復情緒

2.          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畏!」:經過長時間評估,確認虬髯客是烈士(豪邁有志氣之人),決定相信他

3.          促鞭而行:以行動表達對虬髯客的信任。既延續上一段「將歸太原」的情節,又加上了「相會訪見李世民」的新任務(過渡)

虬髯客(+李靖、紅拂)初會李世民

 

 

 

 

 

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見大喜,偕詣劉氏。謂文靜曰:「有善相者(虬髯客所扮)思見郎君(李世民),請迎之。」→文靜素奇其人(指李世民),一旦聞有客善相,遽致酒延(李世民)。

 

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屨(ㄐㄩˋ),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虬髯默居坐末,見之心死。→飲數巡,起招靖曰:「真天子也!」→靖以告劉。劉益喜,自負。

 

既出,而虬髯曰:「吾得十八九矣,然須道兄見之。李郎宜與一妹復入京,某日午時,訪我於馬行東酒樓下。下有此驢及一瘦騾,即我與道兄俱在其上矣,到即登焉。」又別而去,靖與張氏復應之。

即期訪焉,即見二乘;攬衣登樓,虬髯與一道士方對飲,見靖驚喜,召坐環飲。十數巡,曰:「樓下櫃中有錢十萬,擇一深隱處,駐一妹畢,某日復會我於汾陽橋。」

 

場景:太原劉文靜家(主)

   太原汾陽橋、西京馬行東酒樓(次)

人物:虬髯客、李靖、紅拂、劉文靜李世民(核心)

 

透過劉文靜,虬髯客首度見到傳說中的李世民

按:文中李世民的稱謂、代稱詞有很多,要注意。

 

1.          「詐」是為了掩護虬髯客,讓他以「善相者」的身份使劉文靜接納,方便就近觀察李世民

2.          李世民的天命,劉文靜的「素奇其人」是鋪墊(暗示),虬髯客的「判斷」是查驗與確認。

3.          對李世民的描寫:「不衫不屨,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

4.          觀察結果(真天子也)與回報(靖以告劉)。「見之心死」是伏筆

5.          虬髯客等人安排二會李世民,這一次要請「道兄(道士)」出場。(這一次,乾脆不讓紅拂跟了,可憐的紅拂~)

 

按:這一段對李世民的描寫,包含幾個層次:

1.不衫不屨,裼裘而來:指未穿著正服,僅穿裡面的便衣(裼裘)就過來了(寫李世民行為層面上的「不拘小節」-外在觀察

2.神氣揚揚:神采飛揚(寫李世民精神層面上的「外顯氣質」-內在觀察

3.貌與常異:寫李世民的「與眾不同」-這句是「判斷

這是用側寫李世民的方式,來彰顯李唐的「天命」。很抽象,但用「天生的領袖魅力」來詮釋,就很好理解。

又第六、七兩段,核心人物、情節通通都是李世民。同樣的情節為何要寫兩次?因為主旨(李唐天命不可違)很重要,所以要這樣一再強調。事實上,從李靖的「愚謂之真人」、劉文靜「素其奇人」、虬髯客轉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都已經在傳遞「李唐天命」的資訊了;此時虬髯客的「見之心死」、乃至於下段道士的「一見慘然」,都是同一主旨的一再強調,只不過詳略有別而已。(杜光庭真的太愛李唐了!純情第一名!)

虬髯客(+李靖、道士)二會李世民

 

 

 

 


如期至,即道士與虬髯已先坐矣。俱謁文靜,時方弈棋,揖而話心焉,→文靜飛書迎文皇(李世民)看棋。→道士對弈,虬髯與靖旁侍焉。

 

俄而文皇來,精采驚人,長揖就坐,神清氣朗,滿坐風生,顧盼煒如也。

 

道士一見慘然,下棋子曰:「此局全輸矣!於此失卻局,奇哉!救無路矣!復奚言!」罷弈請去。

 

既出,謂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圖。勉之,勿以為念!」因共入京。

 

虬髯曰:「計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與一妹同詣某坊曲小宅相訪。李郎相從,一妹懸然如磬,欲令新婦袛謁,兼議從容,無前卻也。」言畢,吁嗟而去

場景:太原劉文靜家(主)

   太原汾陽橋(次)

人物:虬髯客、李靖道士劉文靜李世民(核心)

 

虬髯客找「最專業」的道士來做最終的判斷,以驅除那讓自己仍不甘心的「十之一二」機率。

按:六七兩段對李世民的觀察與判斷,透露出「識人(虬髯客、李靖、劉文靜)」與「識天機(道士)」的層次差異。

 

1.          三人相聚,再訪劉文靜,告知來意(話心:告知心意→再探李世民)

2.          劉文靜安排與道士對弈,並邀請李世民來看棋(以便道士就近觀察)

3.          李世民的描寫:「精采驚人,長揖就坐,神清氣朗,滿坐風生,顧盼煒如也

4.          道士觀察結果確認:「一見慘然、此局全輸矣」(「局」是雙關,既指「棋局」,也指「時局」)

5.          道士點破虬髯客心事:「此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圖」(這段內容,也是後文的伏筆)

6.          安排李靖、紅拂相聚,討論以後的行動(故事焦點再度回到虬髯客身上,「吁嗟」二字,道出虬髯客落寞而不甘的心情)。這裡的「某坊曲小宅、新婦」也是伏筆,下一段答案揭曉,絕對會讓你嚇一跳!

 

按:本段關於李世民的描寫,一樣也幾個層次:

1.          長揖就坐:簡單行禮就直接就坐,在行為面,李世民依然是不拘小節的表現

2.          精采驚人、朗、顧盼煒如:精神風采、精神氣度、目光流轉(神采不凡),這些都是精神面(外顯氣質)的描述。「驚人」二字,點出李世民的與眾不同

3.          滿坐風生:在場所有人都被吸引。這場弈棋,理論上劉文靜與道士才是主角,李世民只是來看棋的配角(旁觀者),結果李世民一來就喧賓奪主,搶了主角的光環──這就是領袖魅力!!

這一段對李世民的描寫,內容與上一段其實一樣,結果也一樣(李世民是真命天子),但仍有兩點不同:

1.          視角不同:上次虬髯客是扮成善相者「默居坐末」,像個隱藏式攝影機;這次道士是坐在劉文靜對面,可以更近距離、更清楚地觀察李世民

2.          描寫側重點不同:虬髯客對李世民的觀察,在內外層面上比較均衡(見上);道士的觀察則側重在精神層面

整體來看,虬髯客「見之心死」,道士「一見慘然」,不滿20歲的李世民什麼都沒做、僅僅是「做自己」而已,就當場打敗了兩大高人。這樣的勝負毫無道理可言,只能歸諸於神秘的「天命」,這就是杜光庭要表達的重點。對照下一段虬髯客在李、紅面前的「秀肌肉\實力」,此處虬髯客的「認輸」,對比會更驚人!

虬髯客贈產於李靖,助其佐李世民以定天下

 

 

 

靖亦策馬遄征,俄即到京,遂與張氏同往,乃一小板門,叩之,有應者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

 

延入重門,門益壯麗。奴婢三十人羅列於前,奴二十人引靖入東廳

 

廳之陳設,窮極珍異,巾箱妝奩冠鏡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巾櫛妝飾畢,請更衣,衣又珍奇。

既畢,傳云:「三郎來!」乃虬髯紗帽裼裘而來,有龍虎之姿,相見歡然。催其妻出拜,蓋亦天人也。

 

遂延中堂,陳設盤筳之盛,雖王公家不侔也。四人對饌訖,陳女樂二十人,列奏於前,若從天降,非人間之曲度。食畢,行酒。

家人自西堂舁出二十床,各以錦繡帕覆之。既呈,盡去其帕,乃文簿鎖匙耳。

 

 

 

 

 

 

 

 

 

 

 

 

 

 

 

 

 

 

 

 

 

 

 

 

 

 

虬髯曰:「此盡寶泉貨貝之數,吾之所有,悉以充贈。何者?某本欲於此世界求事,或當龍戰三二十載,建少功業。今既有主,住亦何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內,即當太平。

 

李郎以奇特之才,輔清平主,竭心盡善,必極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從夫之貴,榮極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

 

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虎嘯風生,龍騰雲萃,固非偶然也。將余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哉!

 

此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賀。

 

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畢,與其妻從一奴,戎裝乘馬而去,遂不復見。

場景:西京虬髯客家(坊曲小宅?)

人物:虬髯客、李靖、紅拂

 

這一段是虬髯客邀宴李、紅兩位結拜弟妹,免費贈送家產給李靖,要他協助李世民平定天下的故事。

 

重點一:虬髯客超級有錢!!

1.          進入虬髯客家的空間動線是:小板門(符合坊曲「小宅」的印象)→(經「重門」)→東廳(換裝、相見)→中堂(用餐、贈產、交代事情的主場景)

按:空間移動的意義:

1.      「小板門」只是低調的掩護,目的是不洩露虬髯客擁有的龐大資產

2.      「門」是空間的阻隔與通道,每深入一道門,就會進入新的活動空間,越深入,就越接近主人的私領域空間,也象徵客人(李、紅)與主人(虬髯客)之間的關係十分親密,已非靈石旅舍之時可比。

2.          相見的過程繁瑣(還得先更衣才要相見),一路上所見盡是珍奇之物

按:這些眼花繚亂的描寫,就是要極力描寫虬髯客的資財有多雄厚。至繁瑣的過程,也顯示虬髯客的出身不凡,才會有這麼繁瑣的規矩(當初三人在靈石旅舍相見,有這麼多規矩嗎?)

3.          人物描寫:虬髯客「紗帽裼裘而來,有龍虎之姿」,其妻「蓋亦天人也」

按:虬髯客的裝束與初見李世民一樣,都是「裼裘而來(只是多了個「紗帽」)」,暗指虬髯客與李世民都有不拘小節的性格;「龍虎之姿」則是直寫虬髯客也有帝王的儀態,虬髯客之「奇」,在此又添一筆。

至於虬髯客之妻則沒有太多描寫,但僅一句「蓋亦天人也」可以知道,其妻也是紅拂等級的大美女。這顯示虬髯客的眼光\品味:不是「頂級」的他不要。(啊,好像把女性物化了

4.          虬髯客的財富驚人

按:順著文句,可以看到「門益壯麗、陳設窮極珍異、非人間之物、衣又珍奇、陳設盤筳之盛雖王公家不侔也、(女樂)若從天降非人間之曲度」等描寫(還沒算上僕婢的人數呢!)。這是故意細寫虬髯客在生活用度上的極度奢華,說穿了,就是炫富。

但虬髯客的炫富沒有最誇張,只有更誇張。虬髯客最後叫人「舁出二十床」,上面擺的竟然不是財物,而是帳簿(財產清冊)!虬髯客到底多有錢,已經超越常人的想像了!(可以同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了

 

重點二:虬髯客「能捨」的大格局與大氣魄

1.          「吾之所有,悉以充贈」:將一輩子的經營所得,就這樣一次歸零,氣魄驚人

按:這是極度反常之舉,適足以引起好奇的懸念設計

2.          「某本欲於此世界求事,或當龍戰三二十載,建少功業。今既有主,住亦何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內,即當太平」:虬髯客放下自己,臣服天命。而透過「龍戰三二十載,建少功業\三五年內,即當太平」的對比,也可以看出「天命」威力之強大。

按:這是「己志」向「天命」臣服的表現,也是杜光庭寓意之所在。然而也不可忽略這段文字的話中之話:

1.      李世民雖有「天命」(太原李氏,真英主也),虬髯客也是「龍虎之姿」,兩強相爭,虬髯客自評需二三十年才會有分出高下。現在他願意退出,讓李世民的統一大業,瞬間縮短時間到「三五年內,即當太平」,這也折射出虬髯客對自身才華的自信。

2.      虬髯客放棄逐鹿中原,天下百姓便可少受三二十載的戰亂之苦,既反映了虬髯客的俠者心腸,也凸顯了他帝王等級的格局與高度,與前文所述相符(龍虎之姿)

3.          「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虎嘯風生,龍騰雲萃,固非偶然也」:虬髯客自己宣揚「天命論」

按:「天命論」是故事的核心意識。虬髯客可以因為天命而主動認輸,也可以因為天命(他自己會看相、道士也斷言過)而找到「屬於自己的成功」,他對結拜三人的人生安排,也是順著「服從天命」的主旋律而定下的。

4.          「將余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哉!」:叮囑李靖要善用所贈輔佐李世民

按:虬髯客贈產給李靖,實際上是透過李靖之手,轉贈給原本的競爭對手李世民。這樣的胸襟與格局,大概只有小說裡才有可能了。

5.          「此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虬髯客預言自己的成功

按:虬髯客依循道士指點的「他方可圖」,到東南海外創建自己的功業,追尋、完成屬於自己的「天命」。

 

餘論一:關於李靖與紅拂

虬髯客對李紅兩人有如下的斷語:

1.          「李郎以奇特之才,輔清平主,竭心盡善,必極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從夫之貴,榮極軒裳」:這是對兩人未來的預言

2.          「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這是對兩人關係的定調──紅拂慧眼識英雄,李靖英雄榮美人

 

餘論二:虬髯客瀟灑闖天涯

「言畢,與其妻從一奴,戎裝乘馬而去,遂不復見」:虬髯客追求自己的事業,什麼都不帶,一切從零開始。

按:故事已近尾聲,杜光停依然繼續刻畫英雄豪壯的背影:獨闖海外、從零開始,這是對自己能耐的極度自信。這樣的描寫,又把虬髯客「英雄\豪俠」的形象推到了新的高度。

虬髯客初登場時,就忽然而來、倏然而去;這裡預表自己的終局,也是「戎裝乘馬而去,遂不復見」。瀟灑、豪邁、神秘,杜光庭真的創造了一個充滿魅力的豪俠人物!

結局一:李靖助太宗匡天下

靖據其宅,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天下。

李靖依照虬髯客的交代與安排,完成上天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天命」:李靖(位極人臣)佐太宗(真命天子)匡天下。

結局二:虬髯客海外建國

貞觀十年,靖以左僕射平章事,適東南蠻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萬,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矣。

靖心知虬髯得事也,歸告張氏,具禮相賀,瀝酒東南祝拜之。

李靖透過「東南蠻入奏」之事,研判虬髯客離去前「此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的預言已實現,依約瀝酒相賀。

按:兩個結局,都在虬髯客的斷言之內,虬髯客之「奇」,在此又得一證據。

論贊

乃知真人之興,非英雄所冀,況非英雄乎?人臣之謬思亂,乃螳臂之拒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

 

 

 

 

 

或曰:「衛公之兵法,半是虬髯所傳也。」

直白寫出創作的動機,也是本文的主旨:「真人(真命天子李世民)之興,非英雄(豪俠虬髯客)所冀,況非英雄(藩鎮)乎」。

按:看看杜光庭「人臣之謬思亂,乃螳臂之拒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的口吻,他對李唐的忠愛,真該為他立牌坊、打金牌了!

 

補述:虬髯客傳兵法給李靖的傳聞

按:李靖是三俠中唯一的歷史人物,這個「或曰」,是要藉著李靖的真實身份,藉著「傳授兵法」的傳聞,為虬髯客的存在創造「真實性」,彷彿這樣的豪俠真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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